第776章 琢玉的独白_嫁督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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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6章 琢玉的独白

  崇明元年

  立秋

  宜安床、祭祀、嫁娶,忌远行、播种、入土。

  幽幽深宅,一盏昏黄的白纸飞天宫灯中燃着一抹暗黄幽光,在风中悠悠荡荡地晃着,散发出一种幽异的气息。

  靠坐在门边值夜的小宫女,膝前一只小小的明火炉子,散发着唯一的暖意,小宫女的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幽静的夜色里,忽然间有了些奇怪的异动。

  “走开……不……不要……不要……滚!”

  “咣当!”

  夜色里瓷器碎裂的声音异常的刺耳,却比不上女子声音的尖利与刺破人心的凄厉。

  小宫女瞬间惊醒,揉搓了下自己睡眼朦胧的眸子,一下子就伸手打算去推开那扇挡在自己面前的门,但是下一刻,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停在门上的手滞了滞。

  她想起了上个月值夜的小翠,因为进了主子的门,如今不知道调到哪里去了,也不见声息。

  这宫里每年总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她不想做那消失的那一个,她想要成为像门里主子那样的一个人,那是所有宫女除了成为皇帝陛下的女人之外,最可能飞黄腾达的路。

  所以她停下了动作,倒了一杯茶放,恭敬地站在门外道:“大人,飞霞煮了热茶,秋日里天干物燥,请大人润润喉。”

  然后她伸手打开了一扇在大门上雕的一扇雕花小门,伸手把茶放进了门内,然后恭恭敬敬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门内悄无声息,飞霞有点失落,但是她很快地自我调整了过来,她抬起脸看了看夜色,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暗自安慰自己——

  起码,自己目前应当是不会消失的。

  就在飞霞脑瓜子依着自己搁在膝盖的手,准备再次进入瞌睡的梦乡的时候,门里传来女子喑哑幽凉的声音:“嗯,很好。”

  那声音很近,仿佛悄无声息就出现在自己的脑后,让飞霞差点吓得滚下台阶,但是下一秒,飞霞却以为自己在做梦,仿佛从来没有听到过那种声音一般。

  她呆愣了片刻之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随后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在地面上磕了个头,然后继续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在火炉前扇动着小扇子,一明一灭的火光映照出她难掩兴奋地目光。

  谁都知道,里面这位大人,眼高于顶,轻易从不夸将人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路又好走了些呢?

  飞霞默默地想着。

  “口令!”

  宫门外不远处有整齐晃动的一排修长人影,侍卫官在领着羽林卫换防值夜。

  他们手中的风灯晃动着,倒映出侍卫们冷峻的面容,为首的年轻侍卫官抬眼看了一眼这边,俊秀的面容因为光源黯淡和距离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但是也足够让飞霞瞥见他秀气的脸孔,虽然看起来非常年轻,但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让人心一沉,那是与他面容不符的锐利和深沉。

  飞霞和他对视的那一刻,心头蓦然一动,羞涩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面前的小火炉和炉子上骨碌骨碌地滚着烟的小银壶。

  整齐的脚步声远去,夜色又恢复了寂静。

  飞霞鼓起勇气,忍不住再次抬头的时候,那一头的宫门外已经没有人影。

  每一次换防的地点都在宫门外,年轻的侍卫官换防

  飞霞有些失落地叹了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苦笑,啊,她在想什么呢?

  宫女二十五才能放出嫁人,而她进宫是为了挣一个好差使,光宗耀祖,而不是为了嫁人。

  就像身后大屋里的那位一样……

  总有一日,她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屋子,属于自己的值夜宫女。

  只是飞霞并不知道,这个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围城。

  这种东西,进去的人想要逃出来,外面的人却疯狂地想要进去。

  又或者像一个梦魇,金碧辉煌的梦魇。

  正如她也不知道,黑暗的门缝里有一只眼睛正在看着她,黑的眼瞳,白的眼白里有腥红的血丝,静静地看着她,异常的专注。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回头,在这样的夜晚大概真的会被黑暗里这样一只眼睛吓死。

  但是她没有回头,她虔诚地坐在门前,烧着她的炉子,在那一刻,她觉得那只炉子就像她的光明前程。

  那只眼睛闭了闭,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消失在黑暗里。

  一道白色的影子从门前小宫女的身后飘荡开,然后坐在了一面包银雕花西洋水银镜子前。

  这样的水银镜子,来自西洋很遥远的国度,因为镜子容易碎,尤其是这么大一面全身镜,是很难得的,整个宫里也只有一面。

  是当年先真明帝所赏赐的,因为这样的赏赐,当年她几乎成为宫里最羡慕和最被猜疑、憎恶的对象。

  苍白的月光落在镜子上,蒙了一层幽幽的光雾,里面倒映出一张苍白而疲乏的脸孔。

  这张脸孔,看起来还算年轻,二十多岁的清秀女子模样,只是一双眼睛却幽幽静静,带着疲乏如一眼古井。

  她伸手触碰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笑了笑。

  终于习惯了这张脸,不会在半夜里忽然醒来,看见镜子里突然出现陌生的脸孔而吓得魂不守舍。

  镜子里反射出门外那一点子幽幽的火光,那是小宫女在烧炉子。

  那是一如她多年前一般单纯的少女,全然没有什么出人头地的想法,因为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活下去。

  不需要跨开腿任由一个个陌生的男人在自己身上驰骋就已经是人世间最好的想望。

  她在军妓营长大的时候,已经见过太多如同她这样稚嫩的少女,甚至挨不过开始接客的第一夜,

  因为这种纯粹,所以她被白嬷嬷从许多人里选中,陪在那个少女身边。

  她终于拥有了干净的衣服,干净的食物,不用担心在伺候母亲的时候,被从母亲阴暗潮湿有肮脏的房间里钻出来大兵淫笑着抚摸。

  而且母亲要求她必须顺从这种肮脏的事情,直到男人有了除了此外试图更进一步的意图,才会被母亲或者老鸨阻止。

  因为她的初夜是要卖个比较好的价钱的,当兵的都不太有钱,所以她第一个夜晚可以被卖给至少两到三个大兵。

  每个人都出一点碎银子,就能得到一个干净的小姑娘,这个事儿,还是有大兵愿意干的。

  如果运气好,也许有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小军官买下她。

  她不敢逃,因为军妓营都是罪犯的妻女,看管严格,也是大兵们惟一发泄之处,如果她逃了,被抓了,那下场会比她乖乖接客更凄惨。

  所以她想过,在被卖掉的那天到来之前,把自己吊死在门上。

  她甚至准备了白色的布,很干净的白布,她偷偷在上面绣了一只小小的图印。

  那是母亲家族的族徽。

  母亲在喝醉的时候,反而会不打她,喜欢躺在肮脏的床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年少时候出身大族,父亲原是天朝兵马大元帅旗下大将。

  她是嫡出女儿,多么的受宠爱,金簪荣华碧玉光,享用不尽的燕窝珍珠粉。

  而且定了如何如意的婚事,是贵族少女中多少人羡慕的对象,而她只待嫁做大族主母,荣华一生。

  却不想在待嫁前的一个月陡然飞来横祸,莫名的罪名诛连了多少人,夫家不敢迎娶,匆匆退婚。从此她从牡丹枝头跌落泥沼,一生凋零。

  但是母亲忘不了那种刻在骨血里的尊荣,是大族之后,是将门之后!

  每一次母亲喝醉了,便会用一种凄厉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她。

  告诉她,她是不一样的,但是随后母亲盯着她又惨烈地笑了起来、凄厉又讥诮,厌恶又愤怒。

  但是不会像平时那样一不顺心就打她。

  她当然知道母亲为什么笑,因为她确实是不一样的,身体里一半流淌着贵族的血液。

  一半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男人的肮脏血液,那是一个意外,母亲还没有服下绝子药之后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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